2009/1/8

古巴——發展農業的典範

麗貝卡‧克勞森 Rebecca Clauson
王維平 戚桂鋒 譯 
《國外理論動態》2007年第9期

提要:美刊《每月評論》2007年5月號刊登了麗貝卡‧克勞森題為《治癒裂痕:古巴農業中的代謝恢復》(Healing the Rift: Metabolic Restoration in Cuban Agriculture)的文章認為,在全球農業和自然生態危機日益嚴重的今天,古巴農業取得了成功的經驗:社會主義建立的新的勞動關係、新的參與式決策機制和新的土地和糧食分配體系保證了古巴農業在產量和可持續發展上取得了極大成功,成為世界可持續發展農業的典範。

正如約翰‧貝拉米‧福斯特在《生態破壞》(The Ecology of Destruction, 《每月評論》2007年2月號)一文中所述,馬克思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生態矛盾,這一矛盾也於19世紀在代謝斷裂及代謝恢復兩個概念的幫助下已得到了一些揭示。代謝斷裂描述的是積累邏輯如何破壞自然再生產的基本過程並導致生態可持續性的退化。此外,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闡述道,通過破壞代謝的外部環境,資本主義生產強制自然的系統恢復從社會再生產的調節法則。因此,自然生態系統的恢復只有在資本主義生產關係之外才能充分實現。古巴農業生態學的近期發展提供了斷裂是可以治癒的具體實例,它不是簡單地使用不同的技術,而是依靠食品生產的社會代謝關係的轉變。

「土地是寶藏,勞動是鑰匙」
馬克思的新陳代謝概念植根於他所理解的勞動過程中。勞動是人類調節、管理、控制人類和大自然之間的物質交換的過程。土地和勞動力構成了所有財富的兩個來源。去年年底與一組農業研究人員去古巴的時候,我看到一匹馬車運載著一些有機農產品從一個位居高處的市區菜園駛向附近的社區。我留意到一個倉庫的牆上留有這樣的標語——「土地是財富,勞動是關鍵」。合作農場種植並為社區提供有機農產品,這就是馬克思的新陳代謝概念的生動表現。提供必需原料的土地,被看作「 寶藏」。人類不能為短期利益過度開發利用它,而需要理性地有計劃地運用生態學原理豐富它。勞動,作為「鑰匙」 的外在體現,可以取得土地的豐富資源,提供健康的食物並平等地將其分配給當地居民。

馬克思的新陳代謝概念有兩層含義。一層含義是指調節複雜的人與自然的交換,特別是養分循環。第二層含義具有廣泛的社會意義,它指管理分工和財富分配的制度性準則。對代謝斷裂的分析兼有這兩層含義。從生態意義上講,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農業不再是「自我持續的,因為它不能再在自身中找到生產的自然條件」。養分的獲得必須依靠遠程貿易和農業領域外的產業。這造成了土壤肥力和廢物堆積的自然循環的斷裂。

從新陳代謝廣泛的社會意義來講,人類和自然界之間產生的裂痕是由於僱傭勞動和資本之間的關係導致的。自然資源的私有、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分工以及城鄉對立都導致了社會層面上的代謝斷裂。在資本主義社會,這種斷裂體現在很多方面,例如公司對房地產的炒作,小農戶對「專業」技師的依賴,人口從農村向城市遷移。

「這是美麗的工作」
在古巴我有幸跟許多在有機農業種植園工作的農民談話。我很沮喪我的西班牙語學得太差,不能做流利的交流,但我還是能夠問出一些簡單的問題。「你喜歡這個工作?」 我問一個已經領我參觀過市裡小塊菜園的農民。那個農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這是美麗的工作。」 通過對古巴的另外四個省的進一步實地考察,我得知了糧食生產方式的轉變如何在古巴產生了實際作用:在不使用石化產品的情況下它可以提供豐富的食品,而石化產品是全球多數商業化農業糧食生產中的一個關鍵因素。

古巴農業模式與養料的自然循環再次接軌。社會代謝關係的改造,使得生物多樣性成為有利於糧食生產的一種資源。例如為益蟲提供棲息地,而不是視之為一種挑戰;新的所有權和分配體制使得種植、收割和消費各環節可以採取參與式決策制;引進新的勞動關係:當地農民和有訓練的農藝師的互動使農作物盡可能適應當地的自然環境、氣候和地理環境。與質疑這種模式「只能發生在卡斯特羅的古巴」的懷疑論者觀點相反,農民向我描述了向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其他國家推廣這種新型的糧食生產方式的經驗。


重建養分循環的空間關係
古巴農業一直因其運用合理科學而實現有機農業得到稱讚。例如國際組織因為古巴「發展有機耕作方法」 投票授予其「有機農業的另類諾貝爾獎」。其成功的原因部分在於發現新的方法,還在於為立足當地的生產的優越性傳遞了新的信息。例如,古巴通過生產可攻擊害蟲的有機物而控制害蟲的計劃有其合理性。國家贊助研發天然殺蟲劑和生物肥料,是創造一種常規農業的替代方案的關鍵;不過,這還不是代謝得以恢復的關鍵。為了瞭解與生態過程有關係的代謝裂口如何癒合,我們必須瞭解養分循環的空間再組織。

農作物和農場產出的農產品被運到遠離人口集中區並產生廢物堆積,以及人們與土地的分離(農村向城市的遷移)造成自然與社會之間的代謝斷裂。為了豐富貧瘠土壤的生物結構,資本主義社會的農學家必須通過使用人造工業產品如氮肥不斷為農田供應養料。這個食物生產體系割裂了養分循環的自然歷史過程,並帶來了遠程運輸食品和化肥的能源需求和養料在城市的下水道堆積等生態矛盾。與之類似,農場的動物與供給其養料的農場相分離,農作物肥料和家畜飼料之間的物質交換被打破,同樣造成了一個代謝裂口。正如福斯特和馬格多夫所言:「動物和供給其養料的土地之間的物理連接的破裂使得生產農作物的土壤中的養料和有機質的削減進一步惡化。」 由此造成的後果是增加農作物的施肥強度。人、農作物、牲畜相分離,打破了養料向土地的回流。

古巴農業在過去的13年裡一直致力於重建養分循環和物質交換之間的空間關係。古巴農業生態學的一條關鍵原則是「通過植物與動物的結合,優化當地資源利用和提升農業內部配合」。通過改進人、動物和植物之間的空間關係可以減少遠距離運輸養料的需要,並通過利用就近的養料資源豐富土壤肥力。

蠕蟲、奶牛和甘蔗
想種植出好的農作物的農民所需的基本要素是營養豐富的土壤。在特殊時期以前,古巴依賴於進口復合肥料以維持當時的農作物生產率。今天,將人力、動物和農作物副產品和自然分解聯合起來的系統為糧食生產的可持續提供了重要的養分來源。使得土地養料得以補充的方法並不需要遠距離運輸或者密集的能源投入,而主要在於生物多樣性和高效生態系統的功能。

在訪問哈瓦那東部的一家合作農場時,我們看到有長長的矩陣土堆,它是用來飼養美國加州紅蟲的。這種蠕蟲可以從有機材料中生產出腐殖質。

農民解釋了利用動物廢料比植物廢料能使蠕蟲更快地產出腐殖質,所以他一般從附近農場收集牛糞。因為奶牛飼料是當地農作物的副產品,所以牛糞本身其實就是當地養料循環的產物。雖然古巴科研中心幾十年前就已經認識到,草料、豆類、農作物殘餘就可以很好地用來飼養牛,但是在東歐巨變以前,由於當時的政治氣候和物價的便宜,肉類和穀物都是從前蘇聯進口。後來當地人才開始認真研究當地資源的利用。古巴研究人員發現甘蔗地裡的副產品可以為牛提供生長的必需物,並且開始把這種「廢物」作為牛飼料的最主要的添加物。甘蔗副產品包括蔗糖渣以及新鮮甘蔗殘渣例如甘蔗梢。

當地農民使用這樣一個養料傳送的路徑:養料從甘蔗田到牛槽,從牛糞到蠕蟲箱,再到有機農作物基地,養料通過動物與植物的代謝活動而在這個區域內被連接起來。

另一類牧場是可能的
在特殊時期以前,古巴依賴集約模式養牛。蘇東劇變後的困難激發人們尋找用當地資源飼養家畜的方式和手段。這使得小農業生產者傳統的土地使用的方法被提取出來。草原草地研究協會的古巴研究人員認識到:「農作物生產和牲畜飼養相分離是對能源和養料的浪費。」 這種整合也是修復糧食生產體系中的斷裂的另一個正確範例。

因地奧‧哈吐伊農場在一個種植有合歡樹的地裡牧牛,奶牛喜歡吃這種矮矮的枝杈多的樹的葉子和枝幹,工作人員對這種樹進行修剪以使得奶牛可以吃到枝葉。奶牛也喜歡啃這種樹下的草。這種樹有固氮作用,可使土地肥沃。

此外,牛糞有利於增強土壤肥力,這對樹木和牧草有好處。古巴研究人員已經發現:「在農場面積較小,整合程度較高的地方,這種技術使用起來會很簡單,其實這些技術也是保證養料循環和這個系統的功能所必需的。」

合歡樹可以為奶牛提供陰涼,這樣就會增加產量。為了使草進行足夠的光合作用,樹木按東西方向成排種植,以使得照射到地面上的陽光盡可能得到利用。合歡樹的樹根可以防止水土流失,維持土層結構完整,不會被侵蝕,並且人們很重視奶牛和樹的比例以防止土壤板結。該農場的研究人員發現,使用這種放牧體制使得每年每公頃草原可產3000—5000公升牛奶,牛奶的脂肪和蛋白質含量也都有提高。此外,這種混合放牧的方法可以減少牛奶產量在雨季和旱季之間出現波動,還可以提高奶牛繁殖率。

混合放牧的方法不僅適用於養牛和生產奶製品,人們也正在針對綿羊、山羊、豬和兔子研究這種綜合養殖方式。該農場正在著手研究在桔園裡養馬。馬可以吃掉桔園地上的野草,這樣就減少除草劑的使用,並能提供有機肥料保持土地肥沃。

這種農業方式的轉變具有超越科技生產領域的意義。這個轉變通過增強當地人使用當地資源養活自己的能力,直接或者間接地對小農場農民的經濟、社會、文化狀況產生影響。給我解釋當地養料循環過程的古巴農民和研究人員使我明白,正是勞動人民共同努力才使這個過程可推行下去。新的勞動關係,新的決策結構,新的土地和糧食分配模式不僅使得古巴人民可以用可持續生態方式維持自己的生活,這些結構性的改變從根本上改變了社會的代謝方式。

重建糧食生產體系中的勞資關係
社會代謝的需求和關係被統治著勞動分工和財富分配的規則所制約,涉及的不是養料互換的物理規律,而是勞資關係和財產所有權的轉變。

古巴傳統農業依靠化石燃料和機械化,這在佔有國家63%的耕地面積的國有農場普遍實行。在20世紀 80年代末以前,國有糖料種植園的覆蓋面積是糧食作物種植面積的三倍多,所以古巴60%的糧食必須從蘇聯集團進口。由於蘇聯解體以及美國經濟封鎖,嚴重的糧食短缺給古巴人民造成了嚴重危機,每個古巴人平均瘦了20磅,營養不良的人從原來的不到5%上升到20%多。因而農村土地使用權和分配製度的改革是渡過糧食危機的關鍵。

1993年9月,古巴政府將國有農場調整為合作農場。這個新的計劃把41.2%的國有農場改為2007個新的合作社,共有 12.2萬名工作人員。合作社擁有農產品,勞動人員靠其勞動付出而不是工資合同得到報酬。土地使用權的轉變不僅有利於更好地使用有機耕種方式,它同時把勞動者和土地重新聯繫起來。古巴農業體系的設計還考慮到了穩定農村人口和扭轉農村向城市移民的潮流的需要。

除了合作農場,古巴政府將大約17萬公頃的土地移交給了個體農民。這反映了馬克思《資本論》(第三卷)的觀點——理性的農業要麼是農民自給自足,要麼是控制所有的相關生產者。農民免費使用士地並有政府補助,但是政府保留土地的所有權。很多古巴家庭現在都將農場耕作視作一個機會而離開城市變為農民。小生產者全國協會宣佈說,其成員從1997年到2000年增加了35000名。新增加的成員多是有著年輕子女的成年人(很多受過本科教育),早期退休人員,或者是有過從事農業生產經歷的工人。

古巴還在城市廢棄的地方引進糧食生產。使用這種辦法,曾經是垃圾場、停車場、堆放廢棄建築物的地方現在可以為周圍居民提供有機農產品。現在,城市菜園可以滿足古巴60%的蔬菜消費需求。

古巴政府認識到城市農業的潛力,因此成立了城市農業部。國家承認城市居民可以擁有1/3公頃空地,只要他遵守有機耕作方法。

古巴農業模式認識到人為的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分離限制了糧食體系的很多機會。農業決策中的參與式民主目標已被融入到新的耕作模式中。例如,較小的合作農場可以得到古巴人民理事會提供的幫助,古巴的15個省都建立了人民理事會。人民理事會由當地的糧食生產者和技術人員組成,糧食生產者和技術人員共同合作,為當地的農民提出關於最適合本地狀況的生產方式的建議。受過培訓的農藝家與當地的農民共同決定什麼是對本地生產最合適的技術。

農民的知識也被吸收進了農業會議和學術報告中。古巴農業和林業技術員協會(ACT-AF) 主任費爾南多‧馬卡亞曾談到 2006年11月他參加的關於城市農業的一個省級會議的情況。會議提交了105份研究報告,53份由糧食生產者提交,34份由科研技術人員提交,12份由理論專家提交,其中女士有61名。年輕一代參加學校的農業俱樂部,老師們開設生態學課程。ACTAF資助的項目把木偶戲帶到小學,示範如何種植和使用不同的草藥。新的勞資關係使填平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之間的人為鴻溝成為可能。

這裡還有一個與社會農業代謝相關的特殊問題——收穫的「財富」如何分配。為解決人們可以持續性地分到糧食,每個人都有一張配給卡以保證每個古巴人可以得到最低限度的糧食。孩子、孕婦和老人的日供餐量受到密切關注,學校和工地的膳食價錢有意降低,醫院三餐則是免費的。

鄰里小菜市場從附近有機農業種植園購進產品,以遠低於較大的社區菜市場的價錢為負擔不起高價的人們提供新鮮蔬菜。在2000年初,古巴城市有505個菜市場,其蔬菜價錢要比農戶自由菜市場蔬菜的價錢低50%-70%。為了增加產量和使生產多樣化,古巴在1994年開放了個體農場菜市場。一旦人們的基本生活需求得以滿足,個體農場主菜市場就會為生產者提供另一種分配食品的方式。儘管私營菜市場按照市場供需原則運轉,但政府還要進行管制以防止價格欺詐和勾結。

低收入群體被確認出來,政府建立了社會救助方案以解決他們的糧食保障。

拉丁美洲的主權農業?
資本主義條件下的糧食生產的社會代謝裂痕由於土地私有、腦力體力勞動的嚴格分工。勞動成果的不公平分配而惡化。古巴的農業模式系統地超越了這些異化狀況,它通過合作生產、參與式決策和多樣化的分配使農民與土地再次結合起來。這種生態上可持續的和社會公平的景象能否延伸到古巴島以外的地方?

古巴農民前往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國家,幫助當地農民建立與之類似的糧食生產體系。事實上,古巴出口的快速增長是最近才有的。古巴招待了很多從美國和其他地方前來參觀的農民和農業技術人員。古巴的農技師在教授海地農民有機耕作方法,同時也幫助委內瑞拉推進新型的城市農業運動。

不單是古巴農民在傳播這些理念,整個拉丁美洲的農民運動都在回歸傳統的耕作習慣,並要求重新分配土地以便於保障生存的食品的生產。拉丁美洲農業生態學院於 2005年8月在巴西帕拉那建立,它是由兩個農民運動組織(無地農民運動和農民之路)合作創辦的,該校的宗旨是把農業生態學的規律運用普及到拉丁美洲的所有農村社區。根據無地農民運動的工作人員羅伯特講,這所學校要在農業生態學的基礎上建造一個新的範式。他解釋說,這個新的範式要和小規模生產和國內市場相結合,尊重環境,為主權農業的建立作出貢獻。

在《資本論》第三卷中馬克思寫道,這個領域(指農業領域。——編者注)的自由只有這樣才存在,社會化的人,聯合起來的生產者,用理性的方式管理人類和自然的代謝關係,人們的集體力量可以控制它而不是把它看作一種盲目的力量受它控制;在最有價值的和最適合人類本性的環境中花費最少的精力達到目的。

某種心理障礙往往把這種設想看作不可能的,這種心理障礙是由一種短見形成的——就好像當前商業化農業所認為的:牛不能在樹林裡養殖,莊稼不能依靠蟲生長;農民不懂得科學,隨著日益追求利潤最大化,生態和社會體系中的代謝裂痕越來越大。古巴的農業發展向我們展示了代謝裂痕癒合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它現在就可以做到。這些經驗向拉丁美洲其他地區的推廣將有望帶來更深遠的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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